□程玉合

年過五十，對禮物二字的理解漸漸不同。那些華而不實(shí)的東西，轉(zhuǎn)身就容易忘記；唯有能走進(jìn)心里、留下印記的，才算得上真正的饋贈。于我而言，書，便是這樣的存在。

這些年，我的書柜一直在“流出”——送孩子，送老同學(xué)，也送師長摯友?？粗槐颈編е鴾囟鹊臅业叫碌臍w宿，我心里比自己收到禮物還要欣慰。老家堂弟的兒子叫錚錚，是我常惦記的孩子。他生在鄉(xiāng)下，父母忙于種地、打零工，文化不高，家里別說書架，連本像樣的課外書也難找到。前幾年我回老家時(shí)，他才齊我腰際，怯生生的，小手攥著衣角，眼里滿是拘謹(jǐn)。那時(shí)我閑來無事，總會拿書給他看。慢慢地，他和我熟絡(luò)起來。

從那以后，我就時(shí)常想著給他送書。有一次逛舊書攤，忽然想到可以淘些童書寄給他。于是左挑右選，揀出三大包，有帶插圖的，也有故事集，品相都不錯。提在手里沉甸甸的，到郵局一稱，竟有二十八斤。打包時(shí)，工作人員見寄的都是兒童書，笑著問我緣由。我說是送給老家孩子的，她連聲說好，還特意找出結(jié)實(shí)的紙箱，里外纏了好幾層膠帶，又在箱角貼上“輕放”字樣，生怕把書壓壞。

沒過幾天，堂弟發(fā)來語音，說錚錚表示一定好好讀書。后來我回老家，孩子跟在我身后一口一個“大爺”，小嘴不停地說他讀了什么書、學(xué)了什么字。他說自己進(jìn)步了，考了班級第二名?！袄蠋熆湮艺J(rèn)字多，我還能給同學(xué)們講故事呢！”

看著他眼里閃爍的光，我忽然想起自己的童年——那時(shí)家里窮，沒什么書可讀。偶爾得到一本翻得卷了邊的書，就著煤油燈連夜讀完。如今，能為缺書的錚錚遞上一把“鑰匙”，讓他推開書本世界的大門，這份滿足，是別的高興事難以比擬的。

我也喜歡給朋友送書。在舊書攤遇到《論語》《古文觀止》這類適合靜心讀的古籍，或是覺得不錯的童書，就會順手買下。每次把書帶回家，我先坐在馬扎上，用軟布或紙巾細(xì)細(xì)擦拭封面，再用酒精消毒，晾干后收進(jìn)書柜。這些書，有不少后來都送了出去?；ú涣硕嗌馘X，卻能為書尋得知

音，這便是最大的意義。

前些天，幾位高中同學(xué)來家里喝茶。我從書柜取出幾套書，每人送了一套。喜歡書法的琨璟兄還要了簽字筆，在每本書的扉頁題上一句名言。大家都很高興，笑著說：“這年頭，能收到這樣的禮物，比煙酒實(shí)在，也更貼心?！焙髞?，還有同學(xué)讓我拉他們進(jìn)了我的讀書群。

幾位來往多的昔日學(xué)生，也是我送書的對象。雖已年過四十，因?yàn)樵菐熒傆X得多了一分親切與責(zé)任。我送他們書，也通過他們送書給他們的孩子，有時(shí)還附上一段“語重心長”的叮囑。也因此，我收獲了他們的尊重。聽說他們的孩子因讀書有了進(jìn)步，我培育書香傳家的心愿便得到了滿足。

這幾年，我一直在做“毛毛蟲讀書會”，陪著幾千個大人和孩子一起讀書，讀《古文觀止》《世說新語》《論語》《詩經(jīng)》，也讀唐詩、《周易》等。我常在群里說，毛毛蟲看似不起眼，在風(fēng)里、土里爬，可一旦破繭，就能展翅飛翔。讀書，何嘗不是一次化繭成蝶？這些素未謀面的人，因書相聚，慢慢從“毛毛蟲”長成“蝴蝶”，我就覺得自己做的是有意義的事，心里滿是欣慰。

有時(shí)我想，讀書也許是最滋養(yǎng)心靈的修行——不費(fèi)什么錢財(cái)，卻能在文字中見天地、見自己、見眾生。而送書給人，更重要的，是向我的大小朋友傳遞一份特別的關(guān)心與期待：人，終究是需要精神生活的。

如今，我的書柜仍在不斷“輸出”，讀書會也一天天熱鬧著。作為一個寫書的人，把自己的書送出去，或許更是屬于我的一份快樂。讀書會征文，我就把自己的書寄給參與寫作的書友；有人索書，我也高興地簽上名字送上。每當(dāng)想到在某個角落、某個時(shí)刻，有人因?yàn)樽x我的書而感到快樂，有人因書而改變了自己、改變了生活，我就有一種特別的幸福。改變了自己，或許也就改變了世界的微小角落——這是我深信不疑的。

我知道，那些送出去的書從未消失——它們在錚錚的床頭，在老同學(xué)的案頭，在學(xué)生和他們孩子的手中，在幾千名書友的手機(jī)屏幕里繼續(xù)“生長”。就像播下的火種，說不定哪天，就會燃起一片光。